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现代诗歌赏析(二则)  陆成
发布日期:2015-07-20         浏览数:

弃妇

作者介绍

  李金发(1900-1976),原名李权兴,又名李淑良,“李金发”是他用得最多的笔名。广东梅县人。

  1919年,赴上海求学,适逢赴法勤工俭学热潮,遂于同年赴法,经短期法文培训后,在第戎、巴黎等地学习雕刻。1920年开始创作新诗,受到象征派诗人波德莱尔、魏尔仑等的影响,其作品带有明显的象征主义色彩。1923年,编定诗集《微雨》、《食客与凶年》,并将诗稿寄给国内的周作人,请推荐出版,得到周的赏识和支持。

  1925年,学成回国。是年,他的第一本诗集《微雨》发表;另两本诗集《为幸福而歌》、《食客与凶年》也在后两年相继出版。此后仍不断有诗作发表,但受重视程度远不及他最初的诗集。回国后一度从事文学和美术的教育,曾主编《美育杂志》。1939年后投身外交界,在驻伊朗、伊拉克的使馆任过职。1951年,离开巴格达赴美,从此定居美国。1976年因心脏病发,在纽约长岛去世。

  李金发是把“法国象征诗人的手法”介绍到中国诗里的“第一个人”(朱自清),也是中国初期象征派诗歌的代表作家。他的诗以晦涩难懂著称,人称“诗怪”。

内容

弃妇

长发披遍我两眼之前,

遂隔断了一切羞恶之疾视,

与鲜血之急流,枯骨之沉睡。

黑夜与蚊虫联步徐来,

越此短墙之角,

狂呼在我清白之耳后,

如荒野狂风怒号:

战栗了无数游牧。



 

靠一根草儿,与上帝之灵往返在空谷里。

我的哀戚唯游蜂之脑能深印着;

或与山泉长泻在悬崖,

然后随红叶而俱去。



 

弃妇之隐忧堆积在动作上,

夕阳之火不能把时间之烦闷

化成灰烬,从烟突里飞去,

长染在游鸦之羽,

将同栖止于海啸之石上,

静听舟子之歌。



 

衰老的裙裾发出哀吟,

徜徉在丘墓之侧,

永无热泪,

点滴在草地

为世界之装饰。

——选自《微雨》



作品赏析

  《弃妇》约作于1922年,是李金发第一本诗集《微雨》的首篇。在《微雨》出版前,它首先发表于1925年2月16日出版的《语丝》杂志第十四期上,是李金发与中国读者见面的处女作。

  这首诗围绕一个被遗弃女子的形象展开。四节之中,前两节是弃妇自己的陈述,表达了她遭遗弃后感到的隔绝于外界的孤独,以及无从获得安慰的痛苦。后两节转为诗人的陈述,更进一步地渲染了弃妇的悲哀与忧愁。然而,围绕弃妇的抒写只是这首诗的表层意义,它们担当诗人情绪的载体,作者在其中抒发的其实是他自己对于人生的感受。诗歌的基调是颓废和感伤的,一如李金发所仰慕的法国的前辈。

  法国象征派对李金发的影响主要体现在他对意象的创造和使用上。李金发多采用联想和“远取喻”的办法营造意象,如从“夕阳之火”到“化为灰烬”,从“灰烬”到“游鸦之羽”,从“游鸦”到“海啸之石”再到“舟子之歌”,这些意象多没有直接的含义,往往只是暗示着某种情绪,且因其内涵的多义性,需要读者通过猜测来把握。这些意象之间缺乏明确的联系,虽嫌晦涩,其内部却又不乏一种隐秘的统一。相对于初期白话新诗缺少新颖繁复之意象的弊病,李金发开辟了一条崭新的途径。

  白话新诗产生之初,受到“作诗如说话”、“作诗如作文”理论的影响,语言容易流于浅白单调。李金发的诗作之所以受到周作人的赏识,被认为是“别开生面之作”,除意象外,语言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。《弃妇》的语言表现出多方面的新意。《弃妇》作于法国,它的语言是欧化的,但其中又包含着文言的成分,如“遂”、“唯”这些文言词,以及大量文言语助“之”的使用;甚至表现在词法上,“战栗了无数游牧”中的“战栗”一词即为文言使动用法。相对于后来人们提出让古字古语在白话文学中复活的主张,李金发的创作体现了一种自觉。但比较而言,李金发在白话文内部所作的探索也许更有价值。《弃妇》中有许多令当时人耳目一新的表述:“隐忧”怎么“堆积在动作上”,“裙裾”如何“衰老”,什么又是“时间之烦闷”?它们突破了语言习惯,造成陌生化的效果。诸此种种,丰富了白话新诗的可能性,并启发后来者的创作。

  李诗的晦涩还由于行文突破了惯常的逻辑,其诗句间的联系更依赖于随意的联想。《弃妇》中还可以找到违反逻辑的情况:既已明说“夕阳之火不能把时间之烦闷/化成灰烬,从烟突里飞去”,写下去时却全不顾前一句理应包含的没有“灰烬”之义,而硬接后一句发挥出“长染在游鸦之羽,/……”了。结尾的“永无热泪,/点滴在草地/为世界之装饰”,也是一样的例子。读李金发的诗,多少会产生不连贯的感觉,对此,朱自清先生恰如其分地评论道,“他的诗没有寻常的章法,一部分一部分可以懂,合起来却没有意思。他要表现的不是意思而是感觉或感情,仿佛大大小小红红绿绿一串珠子,他却藏起那串儿,你得自己穿着瞧。”然而从另一个意义上说,诗歌是否必须有那根所谓的“串儿”,不正是李金发留给我们的一个有趣的问题?










作者介绍

  冯至(1905-1993),原名冯承植,字君培,河北省涿县人。1921年考入北京大学学习,同年开始创作新诗。1923年加入浅草社,浅草社解散后,又于1925年同杨晦等组织沉钟社,创办《沉钟》周刊(后改为半月刊)。1927年大学毕业,赴哈尔滨第一中学任教。冯至在这段时期著有诗集《昨日之歌》(1927)、《北游及其他》(1929),其抒情诗善于把激情外化为客观的形象,表现出艺术的节制,鲁迅称他为“中国最为杰出的抒情诗人”;他的叙事诗亦“堪称独步”(朱自清),是他对新诗的另一重要贡献。

  1930-1935赴德国学习,归国后任上海同济大学教授。抗争爆发后随学校南下至昆明,后改任西南联大外文系教授。经过了近十年的沉寂,冯至在40年代初又迎来他文学创作的新的高峰,除了他最重要的诗集《十四行集》(1942),还创作了历史题材小说《伍子胥》(完成于1943年春)和散文集《山水》(1943)。与20年代相比,这时的作品题材更加深广,艺术更为精纯,尤为重要的是其中渗透了作者对于自然与人生的直抵本质的思考,使它们具有了永恒的意义。

  抗战胜利后,冯至回到北平,任教于北京大学西语系,直到解放后。1964年,由北大调任中国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所长。冯至在德国文学方面造诣很深,是著名的歌德研究专家,晚年为中德文化交流作出很大的贡献。



内容

我的寂寞是一条蛇,

静静地没有言语。

你万一梦到它时,

千万啊,不要悚惧!



 

它是我忠诚的伴侣,

心里害着热烈的乡思:

它想那茂密的草原——

你头上的、浓郁的乌丝。



 

它月影一般轻轻地

从你那儿轻轻走过;

它把你的梦境衔了来

像一只绯红的花朵。

——1926



作品赏析

  “我的寂寞是一条蛇”,冯至的名作《蛇》就是以这样一个奇特的比喻起头的。批评者时常会惊叹冯至取喻的新奇与大胆:蛇,这一通常引起人们厌恶的形象,在诗中竟被他用来联系少男对少女的恋情,并赋予正面的抒写。冯至在写于1987年的《外来的养分》一文中回忆了此诗的缘起,他说当年见到毕亚兹莱的“一幅黑白线条的画”,“画上是一条蛇,尾部盘在地上,身躯直立,头部上仰,口中衔着一朵花”,他觉得“它那沉默的神情,象是青年人感到的寂寞,而那一朵花呢,有如一个少女的梦境”,于是就写了这一首短诗。

  这或许修正了我们对《蛇》的构思方式的理解,冯至不是因为寂寞而找到蛇的形象去比喻,顺序恰好相反,冯至是从一个蛇的形象捕捉到了寂寞。然而这并无损于我们对冯至才华的赞赏,不论是从寂寞到蛇,还是从蛇到寂寞,都要跨越同样的一条想象鸿沟。我们照样会惊叹他沟通抽象情感与具体形象的本领,通过一个比喻,作者将飘忽闪烁的东西凝定于他的诗歌。我们也惊叹他把握题材的能力,凭借一幅画中的蛇的形象能写出一首纯粹的爱情诗,而且写得那样凄婉动人。

  有时仅仅一个形象便能确立一首好诗,《蛇》向我们诠释了这种可能。虽然在平常的眼中蛇不是个美好的形象,冯至却抽绎出它的一个个属性,把这些碎片织进了这首恋慕之歌。蛇的沉默使诗人联想到单恋的寂寞,蛇好纠缠又令诗人觉得它会是一个“忠诚的伴侣”;蛇固然总是让人害怕,但少男热烈的爱岂不也常使少女畏惧,所以当我们看到“你万一梦到它时,/千万啊,不要悚惧!”时,不禁要为这奇妙的表达感到惊喜。冯至在诗中大胆而巧妙地调用各种技巧,当他利用一个换喻将少女转换成“乌丝”时,他也成功地安排了蛇的另一自然属性:“浓郁的乌丝”又成为蛇所向往的“茂密的草原”。蛇外表冰冷,但这并不妨碍诗人说它“心里害着热烈的乡思”,两者那么地调和,仿佛正因为内心的热烈,它才变得如此冰冷。蛇的形象和爱情主题在整首诗中缠绕着行进,处处展示出21岁的诗人那敏锐细腻的诗思。

  最初“蛇”是作为“寂寞”的喻体而出现的,但在整首诗里它并没有被“寂寞”所束缚;我们看到喻体的“蛇”渐渐地从本体脱离,开始围绕抒情主人公独自起舞。到最后一节,它还为“我”衔来“一只绯红的花朵”般的少女的梦境。《蛇》的最后一节没有完全贯彻前两节的风格,它偏离了紧扣“蛇”的形象本身来运筹的思路,而转向略带感伤的描写。这一节流露出更多的浪漫派影响以及向古典的回归,虽然文字意境都很幽美,却失之纤弱,颇有“压不住”之嫌。这种风格上的不稳定说明年轻的作者在诗艺上尚欠成熟,然而《蛇》中表现出的以具象把握抽象及情感节制的特点,却似乎正预示着冯至诗歌未来发展的方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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