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350108至郑振铎

350108致郑振铎



西谛先生:
    四夜信收到。记得去年年底,生活书店曾将排好之校样一张送给我,问有无误字,即日为之改正二处,寄还了他。此即《十竹斋》广告,计算起来,该是来得及印上的,而竟无有,真不知何故。和商人交涉,常有此等事,有时是因为模模胡胡,有时却别有用意,而其意殊不可测(《译文》在同一书店所出的别种刊物上去登广告,亦常被抽去),只得听之,而另行延长豫约期间,或卖特价耳。
    在同一版上,涂以各种颜色,我想是两种颜色接合之处总不免有些混合的,因为两面俱湿,必至于交沁。倘若界限分明,那就恐怕还是印好几回,不过板却不妨只有一块,只是用笔分涂几回罢了。我有一张贵州的花纸(新年卖给人玩的),看它的设色法,乃是用纸版数块,各将应有某色之处镂空,压在纸上,再用某色在空处乱搽,数次而毕。又曾见E.Munch之两色木版,乃此版本可以挖成两块,分别涂色之后,拼起来再印的。大约所谓采色版画之印法,恐怕还不止这几种。
    营植排挤,本是三根惟一之特长,我曾领教过两回,令人如穿湿布衫,虽不至于气绝,却浑身不舒服,所以避之惟恐不速。但他先前的历史,是排尽异己之后,特长无可施之处,即又以施之他们之同人,所以当他统一之时,亦即倒败之始。但现在既为月光所照,则情形又当不同,大约当更绵长,更恶辣,而三根究非其族类,事成后也非藏则烹的。此公在厦门趋奉校长,颜膝可怜,迨异己去后,而校长又薄其为人,终于不安于位,殊可笑也。现在尚有若干明白学生,固然尚可小住,但与月孽争,学生是一定失败的,他们孜孜不倦,无所不为,我亦曾在北京领教过,觉得他们之凶悍阴险,远在三根先生之上。和此辈相处一两年,即能幸存,也还是有损无益的,因为所见所闻,决不会有有益身心之事。犹之专读《论语》或《人间世》一两年,而欲不变为废料,亦殊不可得也。但萌退志是可以不必的,我亦尚在看看人间世,不过总有一天,是终于要“一走了之”的,现在是这样的世界。
    偶看明末野史,觉现在的士大夫和那时之相像,真令人不得不惊。年底做了一篇关于明末的随笔,去登《文学》(第一期),并无放肆之处,然而竟被删去了五分之四,只剩了一个头,我要求将这头在第二期登出,聊以示众而已。上海情形,发狂正不下于北平。青年好游戏,请游戏罢。其实中国何尝有真&°°正的党徒,随风转舵,二十余年矣,可曾见有人为他的首领拚命?将来的狂热的扮别的伟人者,什九正是现在的扮HerrHitler的人。穆公木天也反正了,他与另三人作一献上之报告,毁左翼惟恐不至,和先前之激昂慷慨,判若两人,但我深怕他有一天又会激烈起来,判我辈之印古董以重罪也。(穆公们之献文,是登在秘密刊物里的,不知怎的为日本人所得,译载在《支那研究资料》上了,遂使我们局外人亦得欣赏。他说,某翼中有两个太上皇,亦即傀儡,乃我与仲方。其实这种意见,他大约蓄之已久,不过不到时候,没有说出来。然则尚未显出原形之所谓“朋友”也者,岂不可怕?)
    S君是明白的。有几个外国人之爱中国,远胜于有些同胞自己,这真足叫人伤心。我们自己也还有好青年,但不知在此世界,究竟可以剩下几个?我正在译童话,拟付《译文》,亦尚存希望于将来耳,呜呼!
    专此布达,即请
著安。

迅顿首一月八夜。